night ever

BY Saint Yuu

有很多次，卡莱尔想起初次见到布鲁斯韦恩的场景，让他开始相信尘世间果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第一眼就把你吸引住，完完全全占据了你的视线，让你不由自主地追逐他的身影，四处收集关于他的资料。也许一开始，并不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很冲动、很单纯地想要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那是属于克拉克肯特的回忆，多年前来到高森的第一晚，分社的同事们为他接风。在一个需要提前好几个月才能订到桌子的高档餐厅，克拉克肯特穿着自己最体面干净的西装坐在新同事的身旁，耳边乐声袅袅、人声鼎沸，高森的夜晚是如此嘈杂而不安分，突然一个声音飘进了克拉克肯特的耳朵里，漫不经心的语气，偶尔发出的笑声，无不吸引着他，于是他不由地挪动视线想要追寻那个声音的主人，然后他看到大名鼎鼎的布鲁斯韦恩就坐在离他们四五桌远的地方，那是一个靠落地窗的位置，窗外是霓虹灯下永不落幕的夜色高森。他之所以成为如此醒目的存在，不是那身恰到好处的浅米色西服、花纹领带上别着金领带夹，不是围绕在他身旁的莺莺燕燕在殷勤地劝酒、用嘴唇递上一颗鲜红的樱桃，不是坐在邻桌的客人们频频投去的艳羡目光、低声议论着人尽皆知的花花公子。明明是一桌高朋满座的筵席，他却仿佛并不在那里，无动于衷的蓝眸，嘴角弯着淡淡的弧度，似乎是腻味了美酒佳肴，厌倦了一个赛一个漂亮的超模，布鲁斯韦恩不怎么参与同桌人的高谈阔论，他的话很少，盘子里的食物也几乎没有动过，然而克拉克肯特就是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成了背景，那个身在心不在的大少爷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样鲜明的情感冲动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卡莱尔还记得邂逅时的场景，却已无法身临其境，他站在窗台旁久久地注视着地球的掠影，好半天才听见神奇女侠在呼叫他。
“超人，超人？”
“什么事？”
“情况一切正常。”
“复核过了吗？”
“已经复核过了。”
闻言，他向控制台前的火星猎人投去询问的一瞥，得到了首肯后，他边离开边对神奇女侠说：
“今晚我有点私事，不用呼叫我了。”
对于正义领主首席的超人所谓的私事，其他几位领主都彼此心照不宣，今天是二月十九日，是高森市现任统治者一年一度的生日。
如果让蝙蝠侠选择，他更愿意用控制而不是统治来形容自己的权利，高森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宁静，虽然心知肚明，他却依然选择了这条从披上夜行衣的那刻起就极力避免走上的路：那不是零犯罪率，那只是屈服于暴力的沉默。
然而日复一日，蝙蝠侠渐渐沉湎于这种沉默，现在他可以站在日光下指挥高森的治安，对于这个城市，他已付出了太多，现在该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
坐在蝙蝠洞的终端前，数个监视屏里播放着高森市的角角落落，蝙蝠侠已经不用再在黑夜里辛苦地继续监视工作，可是经年累月的习惯使然，一旦夜幕降临，他便会来到蝙蝠洞里端坐在这张扶手椅上，这是他的巢穴，这是他的那把交椅。
视线的角落里突兀地闪现一抹白色，无数蝙蝠被惊动，犹如广场上被驱赶的鸽群那样黑压压地一片从这个角落涌向另一个角落，蝙蝠侠转动座椅背对着显示屏墙站起身来，一位他所熟悉的不速之客正轻轻落在他面前。卡莱尔随手将那席白斗篷往肩后挥去，蝙蝠群犹如飘零的落叶般散开，视野中呈现出卡莱尔天神般的身姿，他的目光落在蝙蝠侠身上，或者说，布鲁斯韦恩的身上。
卡莱尔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那黑色面具下的真容，那张属于布鲁斯韦恩的脸孔竟变得令他陌生起来，英俊的脸庞上，岁月凭添了些许皱纹，曾在无数个黑夜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那双蓝眸已然沉寂为一潭深深的冰湖，那线条简洁的嘴唇褪去了年轻时的光泽，并没有因超人的出现而扬起弧度，略带水汽的褐黑色刘海柔顺地垂落在额前，已是夹杂了不少华发而两鬓斑白了。
布鲁斯裹着黑色真丝睡袍，趿拉着软底室内拖鞋站在原地没有动，两手抄在袖子里交叉在胸前，他的目光里有一股嘲讽的神色，不过当他开口说话时，又变回了卡莱尔看不透的深沉。
“有何吩咐，超人。”
卡莱尔向前走去直到站在离布鲁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看着对方良久，心里思索着用词，这一刻仿佛有千言万语挤在他的脑海中，却找不到那句他想说的，半饷，他才低声道：
“生日快乐，布鲁斯。”
“我该说谢谢吗。”布鲁斯扯了扯嘴角，“礼物什么的就免了吧——不过我想你也没有带什么礼物，对吗。”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你已经将一个宁静的高森送给了我，我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别无所求，这个可怕的字眼是否意味着生无可恋，卡莱尔不知道，他知道曾经这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犯罪，但只有一个人犯罪是为了正义。而现在正义已经得到了声张，他们已经实现了零犯罪率，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到不安呢。
卡莱尔上前轻轻地拥抱那个以普通人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然后他控制着力道收紧双臂。许多时候，蝙蝠侠的冷酷面具让他忘记了对方在夜行衣之下依旧是个凡人，而事实上他早已失去了布鲁斯韦恩，那么多年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和对方有着情感羁绊这个事实。
“你恨我吗，布鲁斯。”他在对方耳旁悄声低语道。
“为了高森，超人，我感谢你。”
“别叫我超人，叫我的名字。”
“……卡莱尔。”
“不，不是这个名字。”他猛地退开一步双手握住布鲁斯的肩膀厉声说，“像以前那样叫我！”
那双蓝眸先是目光凛凛地瞪着他，然后又逐渐黯淡下去，最后恢复了平静。注视着眼前披着纯白色斗篷的超人，布鲁斯不可自已地笑了起来，他咧开嘴角冷冷地笑出了声：
“可你知道，那个名字的主人已经死了。”
克拉克肯特已经死了，正如布鲁斯韦恩的生日失去了庆祝的价值那样，过去的时光已无法挽回，布鲁斯知道是卡莱尔亲手杀掉了那个笑容灿烂的行星日报记者，而自己正是埋葬尸体的帮凶。
世俗的情感在所谓的正义与真理面前消融了，可那个自称正义代表的超人却在数年后的现在感到了一丝后悔，当他越过底线超越自我的时候他是那么地如释重负，那个曾被用来装点门面的普通人身份，在正义领主的统治下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布鲁斯解开了睡袍的腰带，敞开的衣襟之内，是伤痕遍布的裸体，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斑驳战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为凡人的事实。他看着卡莱尔的双眼，那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抹不去的悔恨与诀绝。
“来吧。”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那副钢铁之躯的热度贴向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后背，那久已不曾感觉到的嘴唇亲吻着自己的颈侧，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你就是我的正义。”

never end